19.Chapter 22(1/1)

哪吒的不对劲其实从早上出发时就有端倪了, 不过陈钿用自己一连带了两个孩子的经验告诉自己,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

可是离开了爸爸妈妈的哪吒就像是一只蔫了的小花,一路上都是垂头丧气的, 一直到了家里仍旧心事重重。

季千河上次跟他闹过不愉快后,两个人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,见他心情这么低落,甚至还有一点孩子气的高兴,说:“哟,你爸爸妈妈终于不要你咯?”

一路上都强撑着没有流泪的哪吒这时候忽然崩溃了,他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实在丢脸,但内心的痛苦根本没办法支撑他站立。

陈钿只是一个转头的功夫, 没顾得上宝贝孙子, 再转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小家伙往地上一坐,两只手搅乱了头发后,放声大哭。

陈钿心疼孙子, 生气女儿, 向着季千河挥了挥手, 要她闪到一边。急忙忙跑过去扶哪吒,哪吒将她手打开,说了一直想说的一句话:“我要季舜尧。”

家里乱成一锅粥,奶奶、爷爷、爷爷的蟋蟀,轮番上阵, 哪吒就是一点不肯退让地执意要他的季舜尧。

关键时候, 亲爹和一干人等的差距就显现了出来。

不过陈钿没工夫去想这些血缘亲情, 她烦都快烦死了,许诺的话说了一堆,哪吒一概不听:“那我们现在就去迪士尼好不好?”

哪吒哭着哭着停下来,点点头,又指一指季千河。

“奶奶帮你打她!”

“爷爷帮你揍她!”

“你看,小姑哭啦!”

“小姑被揍扁啦。”

季千河:“……”

她无语地望了望苍天。

真是一群愚蠢的人类啊。

对于顽皮的孩子,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便扼杀他的所有无理要求。

等陈钿终于想起临走时米嘉给她的这番忠告时,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,面对哪吒越来越密集的泪水攻势,她和季仲谋同志,双双挫败。

哪吒的营养餐不吃了,每天固定时间的午睡不睡了,等到站在会出五彩冰激凌的车子前,哪吒甚至非常过分地要求单独吃下一整个冰激凌。

不可以三个字只说了一半,哪吒又坐到地上疯狂哭闹,陈钿敲了下季仲谋:“拿钱啊!”

但所有的招数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宣布无效,哪吒声嘶力竭地接连哭到几乎失声,已经精疲力尽的陈钿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。

她在女儿的冷笑中拨通了儿子的电话,沟通的时候几度要落下泪来。

季千河虽然叛逆,但心里是很疼她妈妈的,这一天的折腾实在是够够的了,她妈妈还委屈成这样,她于是迁怒地推了把哪吒。

“你好讨厌哦。”季千河扁扁嘴:“你这么厉害,你怎么不一个人玩呢,你看奶奶都被你给气哭了。”

也不知道哪吒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,总之在季千河几乎包下半个餐厅的食物大快朵颐的时候,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面的小凳上。

任凭眼泪刷过一张悲伤的……胖脸,时不时地抽泣两声。

中途陈钿跟季仲谋来过一趟,要季千河照看一下哪吒,季千河不耐烦地问他们去哪,陈钿头疼道:“我低血糖犯了,手脚冰凉,去宾馆拿颗药。”

“我爸呢,他也低血糖犯了?”

“你妈认不得路,怕还没找到地方,先晕了!”

“知道了,知道了,你们早去早回!”

等陈钿跟季仲谋过来,米嘉他们也到了。陈钿去拍季千河:“哪吒呢,怎么没在他的小板凳上坐着啊?”

季千河还没吃完东西,正看着弹幕笑呢,胳膊往后支了支:“不知道,你找找吧,这儿能有多大啊。”

米嘉盯着她挂满珠钗的脑袋看了会,跟着陈钿四处找了一圈,可里里外外完全不见哪吒小朋友的身影。

陈钿急得脑袋直冒汗,将季千河一把拽起来,抖着声音道:“哪吒呢!”

季千河也懵了:“刚刚还在这儿啊,我给他吃鸡腿,他还白了我一眼来着。你们仔细找过了吗,别一有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,把我都给弄怕怕了。”

陈钿说:“我们附近都找了,都没有,你把哪吒弄哪去了,哪吒不见了!”

紧张的情绪会传染,米嘉是最先被点燃的那一个,她早就被季千河直播时傲慢的态度给激怒了,但那时她还以为,她会因为哪吒是自己的亲人,维持住照顾他的底线。

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子是如此的粗心大意,说讨厌他,就真的讨厌他,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也吝啬挤出时间来哄哄他,现在甚至——

米嘉脑中一片空白,等她神智清醒的时候,发现自己已经紧紧抓住了季千河的领口。季舜尧他们在旁边拖住她,他声音暗哑地说道:“嘉嘉,我们一起去找,哪吒不会丢的。”

米嘉胸口荡涤着一股热气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她,这样强烈的情绪甚至比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失忆,更加具有冲击。

多年干涸的眼睛氤氲湿意,米嘉忽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季舜尧,说:“季舜尧,你千万不要骗我。”

她手渐渐松开,留下季千河胸口一片通红的指痕,季舜尧将她缓缓搂进怀里,说:“我不骗你,但你要跟我保证,一定要冷静。”

“哪吒还在等着你。”

“我也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身后季千河忽然大喊:“妈!妈!”

陈钿因为过度激动,晕了过去。

能用的人手一下子少了两个,幸好季舜尧是有能力的,不过打了几个电话,园区立刻开启应急机制,所有大门都被暂时禁止出去。

负责查看视频监控的也已经到位,一旦有哪吒的消息,会第一时间反馈过来。

季舜尧一直搂着米嘉,逐条分析给她听:“你看,大门已经关了,他是出不去的,估计是淘气,跑哪儿玩了,现在肯定在等我们去接他。”

米嘉不相信事情会有这么简单,直勾勾盯着季千河:“你是不是之前跟他说过什么?”

就是给季千河一个胆子,她也不能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啊,只能迂回道:“他自己贪玩跑掉的,干嘛老怪我啊,我可没跟他说什么。”

说谎的人,总是下意识的有很多小动作。米嘉已经冷静了下来,理性思维占了上风,她从季舜尧怀里出来,说:“千河,你的一百份套餐吃的还开心吗?”

季千河怔了怔,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米嘉。她到底是何方神圣,关于她的事,她还知道多少?季千河有些怕了,实话实说:“我说他讨厌,让他一个人去玩。”

米嘉咬着牙,恶狠狠瞪着季千河。

季舜尧实在失望,指着季千河道:“你这么大的人了,说话之前能不能用脑子想想?”

米嘉却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深深呼吸一口,就接着寻找。

这是一个很大的公园,有许多的游乐设施,和比游乐设施更多的人。

如果哪吒真的只是自己决定出走,以一个孩子的脚力,他哪怕知道大门在哪里,也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出去的。

哪吒一定还在园里,那么问题是,有什么地方最能吸引到他呢?

洋公园一旦进了国门,也不免要被中国文化同化一遍,园内正在举行中国经典动画形象的展览。

国内的经典动画形象有许多,但最为出彩也最受小孩子欢迎的就只有一个。

米嘉看了会灯柱上以孙悟空为主角的宣传海报,一把拉上季舜尧的手:“跟我走,哪吒说不定在那!”

十多分钟后,米嘉他们在广场上看到正抓着孙悟空金箍棒不放的哪吒小朋友。

他已经哭得几乎脱水,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,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,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动物,一抽一抽地兀自舔毛。

米嘉松开季舜尧的手,很小心很小心地一点点往他走,生怕喊醒一个破碎的梦那样,在他看到她的时候,还向下挥了挥手,要他放轻松。

在确定他的眼神里没有躲闪的光后,她向着他拍拍手:“宝贝,妈妈来了。”

多年之前,米嘉没有见过他一面,就独自踏上了异乡的旅途。

三年时间,她匀给他的想念实在太少。除了偶尔的午夜梦回,他伸出两只细瘦的手,用尚不会说话的咿呀学语一遍遍唤她。

有好几次,她都被这个梦吵醒,哪怕坐起身来余悸仍在,每次脱口而出的总是这么一句——“宝贝,妈妈来了”。

没有很早,也没有很晚,你的身边,妈妈不会一直缺席。

哪吒拼命揉了揉眼睛,张着手飞奔过来。小小的身体撞到怀里,并不疼的,米嘉却觉得整个人都痛得几乎蜷缩起来。

哪吒很用力地环着她的脖子,磕磕巴巴地问她怎么现在才来。

米嘉亲吻着他,捧着他的脑袋,将他和自己一样细软发棕的头发向后捋去:“因为孙悟空也会迷路,所以妈妈才来晚了。”

哪吒很不信任的样子:“孙悟空有筋斗云,他不会迷路。”

“他会的。”

“他不会。”

米嘉朝他笑了笑:“那好吧,是妈妈太笨了。”

哪吒方才还在哭鼻子,这会儿突然腼腆地笑起来,说:“妈妈一点都不笨。”

米嘉一直看着他,头一次觉得原来如释重负是这样的一回事。

母子之间的温情时刻没能持续太久,因为下一秒,回过神来的季千河就硬生生将他们母子俩给分隔开来了。

季千河抱着哪吒一阵又打又亲:“你这个小混蛋啊,姑姑不过就是说了你几句,你居然还敢离我出走了,你翅膀长硬了啊,你个小混蛋!”

哪吒“呜呜呜”一通哭,季千河也嚎得起劲:“你说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了,姑姑是真的会揍你的啊!”

她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踩掉了一只,露出一面脏兮兮的脚底。

身上的汉服也乱了套,头上别着的簪子更是歪七扭八惨不忍睹。

米嘉从上至下将她打量了一边,方才把视线移开。

米嘉晚上过来,原本是要说服哪吒留下,跟爷爷奶奶完成既定旅游任务的。

他看似很难说话的父亲,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,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改好哪吒爱吃零食的毛病。

遇到事情送一颗早安糖,或是火急火燎地要把他接回身边,都是不科学的育儿。

这种时候,有一个像她一样能唱白脸的就十分关键,她希望自己的孩子知道,承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。

可是生活就是崎岖多变,让人不能用科学不科学、理智不理智这样简单的方式来定义的。

好比现在,早就想好了要唱白脸的她,只想抱着她身体柔软的小男孩进入梦乡,而不去想这会不会又是一种纵容,会带来糟糕的后果。

就好像,她跟季先生之间越走越近的关系,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。

季舜尧掀开被子要钻上来的时候,米嘉还是冷冷地提醒了一句:“你晚上别超过三分之一的线,我跟儿子还想睡个好觉的。”

季舜尧从善如流的“哦”了一声,问:“哪吒睡了吗?”

米嘉看了一眼怀里大眼睛滴溜滴溜转的小男孩,说:“没啊,怎么了?”

季舜尧指着外面璀璨的星空,说:“那就好,一会儿有烟花表演,我们的窗户这边,是最佳的观景点。”

哪吒一听到这个,立马兴奋得蹦出来,一屁股坐在床中间。印着孙悟空的睡衣穿得不好,一边领口挂在肩膀,一边袖子翻卷到肩上。

哪吒拍拍左边,又拍拍右边。

季氏夫妇很有默契的一边一个,把小小人儿夹在正中。米嘉若有似无的想,他的爷爷奶奶在隔壁,这里仍旧还在公园里,小朋友的承诺其实没打破。

只是实现的方式有一点灵活的转变。

翌日上午,米嘉在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。

脸上压着一人的胳膊,皮薄肉嫩,她知道是哪吒,轻笑着将手放上去来回摸了摸,却没能牵到他的绵软小手,转而摸到冰冰凉凉的一个硬处。

再往前摸了摸,掌心厚实没有一点茧,五枚小指如玉米粒。

前一晚想必他父亲偷了一个懒,压根没有帮忙清洗干净,到现在还残留着一种熟橡胶的气味,味道分明是有点刺激的,但又让人很留恋。

神奇的世界。

米嘉将哪吒的腿放下来,给他塞回绵软的被子,中途动作不算大也不算小,小孩子眼睛紧闭,居然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。

一看就是昨晚太累的缘故。

米嘉却没有一点睡意,昨晚接连受到惊吓,一天连跑两个地方,晚上还在小朋友的坚持下,跟他和他的爸爸同床共枕。

每一根神经都被绷得紧紧,还没等她克服失眠,头疼就先一步造访。

那次意外之后,米嘉发现自己突然多了偏头痛的毛病,每月激素波动最频繁的那几天,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受难日。

回国这么久,这样的情况似乎得到改善,就在她松懈的时候,剧烈的头疼又开始让她记起自己是一个有病的人了。

米嘉知道自己没办法睡着,索性就坐起来缓了一缓,哪吒昨天入睡的时候本在她一方,今天早上就将他爸爸的地盘压榨殆尽。

季舜尧睡起觉来倒是老老实实,被子盖到胸口的位置,两只手臂垂顺地放在身体两侧。鉴于大部分地方都给了孩子,他只剩下一个勉强容纳的地方。

因为平躺,他的五官得以清晰地展现,眉眼鼻梁都是极精致的,唇角哪怕平展,也有些许笑着的弧度。

哪吒长得显然更像失忆前自己,与他父亲相比不算特别惊艳的一张脸,因为尖俏的下巴和偏窄的鼻梁,总是显得过分秀气了一点,像个女孩。

但他们的神态又是如此相似,每次笑的时候先不动眉梢,嘴角一点点的挑起来,总是给人一种聪明又骄傲的模样。

米嘉盯着两个人看了好一会儿,起来洗漱。

照到镜子的时候,果然看见青黑的眼底。

可惜没有粉底,用了两个茶包压了一压。

昨晚陈钿一方面是过于紧张,一方面是血糖偏低,晕倒之后没掐人中就醒过来。看了下园里的医生,确定没事后执意留了下来。

米嘉仍旧是不太放心,喊了一份早餐送过去,自己顺便也一同造访。

中老年人觉不多,陈钿跟季仲谋都已经睡醒起来了。陈钿看到她,又是抱歉又是焦急:“哪吒昨天晚上睡得好吧,没有做噩梦吧?”

米嘉一概摇头,说哪吒原本就比其他小朋友要胆大:“他连爸的蟋蟀都敢抓,偶像又是孙悟空,没哄一会儿就睡着了,现在还没醒。”

陈钿捂着胸口放下心来,季仲谋也叹了口气。看向米嘉的时候,早就没有前几次的不高兴,甚至嘘寒问暖道:“你辛苦了。”

米嘉说:“哪吒的爸爸更加辛苦一点,一路上都是他抱的,回去之后还要喂吃的跟帮洗澡,我只是跟在后面打打下手而已。”

季仲谋说:“那也是很不容易的,小孩子是很难带的。哪吒呢,先天有些不足,他爸爸对他的心思还要更重一点。”

先天不足?一番话说得米嘉怔了下,她身为妈妈的,一回来只见到孩子的天真可爱,除了他说话有些结巴,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先天不足。

陈钿听到这个词也觉得十分刺耳,随手拽了个毛巾打到季仲谋身上,说:“什么先天不足啊,哪吒他好得很,根本没有什么问题。”

早餐正好送到,米嘉特地选择的中式早点,清粥熬得粘稠清香。她看着侍应生帮忙分餐,一颗心还在季仲谋说漏嘴的事情上,轻轻喊了一声“妈”。

陈钿有些犹豫,想了一想,说:“其实这些你没失忆之前都知道,但要不是你爸无意提到了,我们是不打算说的,舜尧他……肯定也是不同意的。”

米嘉应声,心都提到嗓子眼,捧过粥的时候,手居然微微发抖。

“你生哪吒的时候很不顺利一连,连续阵痛二十四个小时,无奈去剖的时候羊水已经很浑浊了,胎粪进了肺里,哪吒在新生儿科住了两个月。”

米嘉握在手上的筷子掉了下来,安静的房间里极为刺耳。

陈钿看了看她,把更多的细节过滤了,只简单说道:“从那之后,哪吒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,你出事没醒的时候,他还因为肺炎感染,引起了一些并发症,比较严重。”

哪吒因此甚至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,一个年轻的父亲,还没教会孩子怎么喊“爸爸”,就被告知要准备好接受他随时离开的消息。

那些天,儿子季舜尧完全是衣不解带地两头在跑。

都说儿女是父母上辈子的债,这辈子就是来慢慢还的。可是季舜尧肩上的这份债,未免也太过沉重了,压得他抬不起头来,又不敢倒下。

同为父母,陈钿跟季仲谋当然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,有时候看他累得站着都能睡着,总是忍不住会将这种情绪转嫁给其他人。

提到这个,陈钿至今觉得很羞愧。她曾经跟自己丈夫一起,私底下议论过还在怀孕的米嘉不应该化妆,不应该过多的抛头露面。

哪吒出事的时候,明明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,居然就偏执的把原因归咎于此,并且碎碎叨叨地念给了季舜尧听。

这无疑激化了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矛盾,原本要借着孩子拉近感情的愿望彻底破灭,季舜尧甚至拒绝了他们来新生儿科见唯一的孙子。

“永远别在嘉嘉面前提这些话。”

“如果你们不想儿子再对你们失望的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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